離開文華

夏秋和林希擔心沈言傷心，一直問她需不需要陪，每天都給她發兩個信息。

大約她奶奶走了十天後，反倒是她們收到了她的微信，突然說她要去上海了，去之前跟她們一塊吃飯。

見面的時候是在一家咖啡館，夏秋到的時候，沈言已經到了到，坐在靠著落地窗的座位低頭看著手機。

劉海長了些，掃著她有些清瘦的下頜。約莫是有些熱，她脫了大衣放在椅子後面，裏面穿的是一身黑，黑色的高領毛衣，黑色的牛仔褲，和一雙黑色的切西爾靴，沒有一絲裝飾。

沈言約莫是餘光瞟到了影子，擡頭就隔著落地窗看見她，清麗的臉上出現了淺淺的笑容，擡手和她打了個招呼，夏秋走進去，到她面前笑說：“店裏好香的咖啡味。”

沈言點點頭，將一杯咖啡推到她面前：“給你點好了，摩卡，雙倍奶。”

店裏面是有些熱，夏秋也脫了外套才坐下。

喝了口咖啡心滿意足的看著她說：“爽，愛你喲寶貝。”

沈言見慣了她這不著調的模樣，含笑著不說話。夏秋有些擔心的問：“你奶奶喪禮結束了？你還好吧。”

沈言看向窗外，擡了擡手，夏秋也順著看過去，林希一見到兩人，加快了步子走進來，在沈言準備好了的另一杯咖啡前坐下。

沈言笑說：“我沒事，我姑姑可是說了，我一滴淚都沒有流，一點都不傷心。”

夏秋和林希兩個人聽了這話，瞬間沈了臉。

沈言拿著咖啡杯喝了一口，看見兩個人苦大深仇的模樣，笑說：“你們這是什麽表情，我明天就要走了，你們準備這個表情送我嗎？”

說到這夏秋有些不高興：“哎，你們一個去上海，一個去杭州，我在文華市怎麽辦？以後想約個人出來宵夜說說少女心事都難。”

沈言調侃：“什麽少女心事？哪一個男朋友比較厲害？”

夏秋挑眉，頗為驕傲的含笑不語。

那天聚到很晚，分開之後沈言一個人回家，夏秋和林希住的近，一塊攔了車。

在車上，林希和夏秋兩人都覺著壓抑，林希問夏秋：“你覺不覺得沈言有哪裏不對？我說不上來，我就是感覺她在笑，但……但我說不上來，她好像不快樂，也不傷心，什麽情緒都沒有，讓人看著難受！”

夏秋沈默了許久，看著窗外闌珊燈火在車窗裏一幀幀如電影畫面般走過，她說：“萬事都一笑而過，那又有什麽意思呢？原先她在找回過去什麽都不懂的時候，那些簡單鮮活的喜怒哀樂，沒找到自然就沒意思了，可一個人懂了之後，怎麽能回到過去不懂的時候呢？”

林希聽了，眼眶有些發紅：“是啊，長大了，無憂無慮的小時候永遠回不去。”

快兩點沈言才到家，她開了院門，看見還亮著燈的一樓客廳有些驚訝，開門進去發現她爸爸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。

她原本是不想說話的，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問：“您怎麽還沒睡？”

沈爸爸看她回來了，拿起一邊的遙控關掉了電視機：“你來，我跟你談一點事情。”

沈言聽著這個嚴肅的語氣，皺了皺眉，隨即走到沙發最遠端坐著。

沈爸不是個廢話的人，見她坐下，遞了一個檔案袋上來：“你要去上海闖，我是讚成的。這年代女孩也得有能力，爸也管不了你一輩子。”

他指了指沈言手裏的檔案袋：“這裏頭是上海一個百平的小公寓，你一個人住夠了，銀行卡裏面有一百八十萬，還有一輛車，家裏這輛車你就放家裏。你在上海有什麽機遇都是你的福氣，我這裏再多的也沒有了，你以後嫁人，這些就是你的陪嫁，不嫁，就靠它生活吧。”

沈言拿著手裏的牛皮紙文檔，有些粗糙的紙面磨的她指腹發燙，她笑了笑問：“爸，你這是，不要我了嗎？”

沈爸聞言，抿唇，沒有回答這個問題，轉而說：“沈言，你奶奶一走我才明白很多事，爸確實做不到一碗水端平，也怨不得你總是有脾氣，這兩年我們父女說話越來越少，你也不想讓我管，你也大了……”

沈言擡眸，看著他提高了音調喊了一聲：“爸！”

沈爸聽見她喊，原本鼓起勇氣想說的話這一斷，便說不出口了，沈爸聽見她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冷靜的說：“爸，你這一輩子如果處理家事也像你在外面那樣就好了，優柔寡斷，好也好的不徹底，狠也狠的不徹底，要麽，就都管，要麽就不管，我也就不會這麽難受了。”

她站起身來，拿著檔案袋就往樓梯處走，笑著說：“謝謝爸，錢這個東西，總沒有人對它有意見。”

沈爸看著自己女兒的背影，他一直知道，他這個女兒聰明，看的比誰都清楚，過的比誰都清醒，自己開口是什麽意思她立馬就明白了。可他沒想到她甚至都不跟他這個不合格的父親吵一架，生場氣。

沈言走到樓梯口，摸著木質的扶手，上下看了看這個富力堂皇的家，在文華市的二環買這樣一個聯排別墅也是要個八九百萬的。

只是，這裏不是她的家，搬過來，是因為她弟弟的出生。

她的家，是好多年前的一個老院子。小二棟房子，有沒去世把唯一孫女當寶的爺爺奶奶，有還相愛沒有分開的爸爸媽媽，她是被寵著的，那個家唯一的寶貝。

她進了房間，拆開了牛皮紙袋，手一滑裏面紅色的房本和銀行卡車鑰匙散了一地，她蹲地上看著保時捷的車鑰匙，a6變卡宴，她爸還真是大方。

她第二天一早，起床收拾行李，便宜的，什麽洗漱用品，床單被套，都過去買，貴的，衣服鞋子包包，她一樣不剩的都帶走。

她下樓前，聽見三樓的吵架聲：“上海一套房，可以啊，你還瞞著我在上海買了一套房？”

沈爸猛的站起，接著是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：“你給我閉嘴，成天跟我吵，她也已經走了，你就不能消停點，那是我女兒，我給她什麽不應該嗎？不然讓你像媽一樣，等我死了，一分錢都不剩她，全留給你兒子！”

沈言不知道奶奶遺產後續是怎麽處理的，只是這麽看來，應當沈爸是格外不滿的。

她走之前去見了她媽一面，沈言也不知道孕婦有什麽禁忌，在藥店裏問了問孕婦能吃的補品，買了好些。

沈媽媽和她約在了一個餐館，她去的時候已經點了些菜。

沈媽媽看見她笑說：“來了，點了菜，先吃點吧。”

沈言點點頭，坐下來，看著桌上清一色的清淡菜，拿筷子的手頓了頓，後來轉念一想，媽懷孕了不能吃辣也對。

沈言隨便吃了兩口，說：“我來之前吃了東西的，不太餓，媽，你吃。”

沈媽點點頭，看她拎著的大包小包問：“這都買了些什麽，這麽多？怎麽不去上海再買？”

沈言笑著說：“這是給你的，你不是懷孕了？多補補。”

沈媽一楞，看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盒子，上面寫著什麽藻油，高鈣奶，她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，然後放了下去，轉身去拿身後的包，掏出來一張卡遞給沈言。

沈言先是一楞，接過來饒有興趣的笑著說：“怎麽回事？一個二個都給我送錢，怕我在上海餓死嗎？我也不至於養活不了自己吧。”

沈媽先沒能明白，隨即會過來說：“肯定沒有你爸給的多，你叔叔的錢我沒有權利動，我這些年的工資都丟在股市，所有的都取了出來，一部分你上次開店投資了，剩下的一部分全在這裏，還有六十八萬。”

沈言聽完，收了笑臉，將卡放在她面前：“媽，我長大了，我知道一個女人沒有娘家做底氣有多難，你現在懷孕了，工作也會受影響，總要留些私房錢傍身。”隨即她又笑著說：“我爸給的挺多，不用了。”

沈媽聞言滿腔的愧疚讓她眼眶有些熱，她寧願沈言不那麽懂事，和她吵兩句，不站在她的角度想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沈言要去上海，她就突然覺著，以後難見了。

不，是她懷孕的時候，就在想，女兒，怕是要離自己遠了，這也是為什麽她一直瞞著沒告訴她的原因。

她捏緊了手，舔了舔嘴唇不敢看沈言，低著頭盯著眼前的碗筷：“孩子，是我和你爸對不住你，我現在懷了孕，你叔叔不敢少我什麽，這錢你拿著，你在上海用錢的地方多，我知道你不想回來，你也不喜歡你爸，你也不喜歡我。”

沈言張嘴，想反駁，可喉嚨和火燒一樣，一時間沒說出話來。

她是怪的，怪他們沒有一個人選了自己，可又怪不了他們，這世上的人哪有不自私的，那是本能，人始終是愛自己的多些，那些原本能超越本能的愛是稀世至寶，是求不來的，碰到了是天大的運氣，碰不到能怪的只有老天爺。

沈媽頓了頓，再開口聲音越發哽咽：“我知道，人沒得辦法什麽都要，我對得起我自己，就會對不起你。我和你爸對你的關心少之又少，你怨也是正常。拿著吧，讓媽心裏好受些。”

沈言聽了最後一句，思考了一會將卡拿了回來：“好，謝謝媽。”

沈言知道，這頓飯吃的難受，不止是她一個人難受。

她主動起身，拿著卡放在包裏：“媽，我……我兩個小時後的飛機，還要買點東西，就先走了。你要是懷孕在家無聊，就跟我發發消息。”

沈媽起身看她，笑著點點頭：“好。你在上海有什麽事也不要不說，你爸那個人我也是了解的，不管對我怎麽樣，你小時候他還是很疼你的。”

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看著她：“還有，可以的話，過年過節，回來一趟。”

沈言聞言，立刻垂眸看著地上，長睫擋住了眼底的情緒，她笑了笑：“我知道，這些東西有點重，你讓叔叔來接你吧。”

沈媽說好，沈言揮了揮手利落的轉身走了，她沒有回頭，她步子邁的大，幾步便消失在了沈媽的視線裏。

就是因為小時候她擁有過，所以如今，必須得接受失去，才會如熱刀割心，剜肉剔骨般的痛。

她飛快的沖出了商場，沖到路邊攔車，沒有給自己一絲在這個城市停留的時間。

她拎著行李，到機場等候的時候，看著落地窗外的航站樓，看著一座座在藍天和地面之間起航、停下的飛機。她恍然，她是真的要離開文華市了，不是出去玩兩個月再歸家的那種離開，她已經沒有家了。

她坐上飛機，從飛機起飛的那一刻開始，她就是一個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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